人生永遠無法預知,那些沒有成功、未遂人愿的嘗試造就了后來更多的可能性,那些曾經的傷痛也都成為成長過程中命運的安排。
——魏文勝
偶然看到一則新聞:2022年6月,專注于國際前沿環狀RNA技術開發新型疫苗及多個新型治療領域的圓因生物,宣布順利完成超過2.8億元人民幣A 輪融資?!爸荡艘咔榉磸椭畷r,科學工作者肩負社會責任和使命,我們將加快推進環狀RNA新冠疫苗的臨床應用?!眻A因生物科學創始人魏文勝表示。2020年6月采訪博雅輯因CEO魏東時,他曾講述北大同窗及摯友請他幫忙在美國找CEO的故事。他的那位摯友就是當年博雅輯因的科學創始人魏文勝,而魏東本人則最終成為博雅輯因CEO。于是我請魏東先生幫忙約訪魏文勝教授,巧合的是,采訪時間定在時隔兩年后六月的同一天。這一次,北大教授魏文勝的身份是連續創業者。“兩年前,在采訪時魏東曾說,北大87級生物系的同學可能現在只有1/3還在做科研,而您是其中最成功的一個。您如何理解和定義成功?”我問。“魏東這么說顯然是恭維我。雖然我很希望自己有成就,但是我可不敢認為自己很成功,實際上成功的定義因人而異。我在北大做教授,在學生面前好像是一個相對成功的老師;我兩次創業,第一家公司發展得還不錯,現在有機會做第二家公司,看起來好像是一個相對成功的創業者。但是坦率地說,我做不到生活得自如自在,做不到很好地平衡工作與生活,我為家庭付出的時間太少,有時感覺自己很自私。從這個角度,我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成功的人。”魏文勝:圓因生物科學創始人、博雅輯因科學創始人。斯坦福大學博士后,密歇根州立大學遺傳學博士,北京大學生物化學專業學士。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兼任北京大學生物醫學前沿創新中心(BIOPIC)及北大-清華生命科學聯合中心(CLS)研究員,北京大學基因組編輯研究中心主任,科技部創新人才推進計劃科技創新創業人才,中國藥品注冊審評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中國遺傳學會基因組編輯分會副主任,已發表50余篇頂尖科研雜志文章。
魏文勝和魏東是北京大學1987級的本科同學,魏東的專業是遺傳學,魏文勝學習生物化學,但直到四年后離開北大時,魏文勝依然沒有找到感覺。“我上中學時讀過一篇報告文學,書中主人公的名字我至今記得,她叫徐攀,是北大物理系的學生,后來得白血病去世了。那篇報告文學講述了她短暫的一生,以及北大物理系的故事。我最喜歡的學科就是物理和數學,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北大物理系就成為我中學時代的目標?!?/span>中學時期的魏文勝因為成績優異,高考前有機會被保送大學。不過,高考那年北大正好有老師去他就讀的連云港市新海中學做招生宣傳,招生簡章上“霞光萬丈”的未名湖,讓他認定那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為了更多了解北大的專業設置,魏文勝專門去請教了當地已考入北大的師兄,由此選擇了當時最熱門的生物化學專業。“我在中學時期一直自視甚高,熱門專業就意味著難考,難考才是我應該選擇的嘛,于是我就把自己熱愛的數學物理拋之腦后,選擇報考生物化學。當時就是這么一個幼稚的想法。”1987年,魏文勝如愿考入北京大學生物系。事實也的確如此,生物化學專業集合了若干省市的高考狀元,錄取分數在北大理科類別中也很高。“我沒有想到,進入北大生物系的光環很快就消失了。我的同學都是從全國各地掐尖來的,我開始品嘗一個接一個的打擊。第一個打擊是英語,我雖然英語高考成績還不錯,但從來沒練過聽力,聽力差的自然就被分到差班。在高考狀元云集的班里,我的考試成績也不再如愿,而課程需要記憶的東西很多,也不是我的興趣,幾乎體驗不到像數學和物理那樣解出一道難題的暢快感和成就感?!?/span>北大四年,魏文勝的挫敗感非常強烈,但他骨子里又不肯輕易認輸。學業上的打擊讓他把興趣這件事放在一邊,“再大的困難也要拿下來”成為他的學習動力,甚至成為他后來職業生涯中一直遵循的價值觀。北大畢業后,魏文勝和魏東都在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魏東轉學微生物學,而魏文勝則轉學遺傳學。博士畢業后,他們又都到了舊金山灣區。此后,兩人的道路開始不同:魏文勝去斯坦福大學做博士后,師從基因工程技術奠基人之一Stanley N. Cohen教授, 主要研究腫瘤轉移和炭疽毒素感染機制。魏東則先后去了生物技術公司Chiron(后被諾華收購)及Applied Biosystems(應用生物系統公司),再后來去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就讀MBA。當年,赴美讀博再轉行的人不是少數,魏文勝的北大同學獲得博士學位后轉行的比例也很高。一般而言,從事生命科學研究的人大部分轉向兩個方向:一類是轉讀MBA轉行做管理或者金融,另一類是轉學計算機做IT。其中做IT又分兩個方向:一類做生物信息,即從在實驗室做實驗轉為處理數據,常被稱為“從濕變干”;另一類則是完全轉向IT。“我在北大同學里不是出類拔萃的,一直到申請出國也不是很順利。甚至在斯坦福做博士后,我對專業的認可和成就感依然不到位。在美國轉行成功的往往是那些頭腦比較靈活、語言成績很好的同學,比如魏東。我也做過一段時間的轉行準備,但后來還是沒有機會轉行到自己滿意的地方。人生永遠無法預知,那些沒有成功、未遂人愿的嘗試造就了后來更多的可能性,那些曾經的傷痛也都成為成長過程中命運的安排,最終我就成了‘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那個人?!?/span>2006年,正在斯坦福做助理研究員的魏文勝因一次偶然的機會受邀去北大做學術報告,隨后參加了北大的招新面試,并得到了OFFER。當時的魏文勝對前途有些茫然,是否回國也沒有清晰的規劃,再加上北大為新教職員工提供的待遇不高,魏文勝就沒有急著回國,而是在美國又待了一年。期間,有一個小插曲改變了魏文勝的想法。出國前他曾在北大朱玉賢教授的實驗室做技術員待過一段時間,出國后與朱教授也保持著聯系。一天,他接到朱教授的電子郵件被“罵了一頓”,朱教授說自己當年從康奈爾大學回國時待遇更差,他告誡魏文勝不要糾結于一時的待遇問題,最關鍵的是自己能做出什么成績。“接到朱老師的郵件后,我開始反問自己究竟更看重什么。在國內,北大有頂尖的學術平臺,能夠在北大開始自己的下一段人生其實是很難得的機會。雖然回國的工資待遇不能令人滿意,但與國內同行相比也不算太差,況且自己在物質上并沒有那么多需求。雖然回國后就發現自己也需要買房子,而北京的房價又那么貴(笑)?!?/span>回國前,魏文勝覺得能在北大建立自己的實驗室,至少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就像當年剛進入北大校園時一樣。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那些“虛頭巴腦”的事根本不重要,因為現實壓力已經接踵而來。“我沒有管理實驗室的經驗,一切都需要從零開始。我一邊教學,一邊招學生進實驗室,還要盡可能快地出成績。這些壓力讓我很快清醒,在北大,我必須好好做人、好好做事。”魏文勝延續了在斯坦福的課題方向,主要研究病菌感染與宿主之間的相互關系。兩年后,他對基因編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時,基因編輯技術還沒有建立,他只是單純地想實現在高等真核細胞里完成對基因的敲除。2009年初,魏文勝決定把研究方向轉向基因編輯。2009年10月,Science發表文章公布了基因編輯技術TALE(轉錄激活因子樣效應物)。當時,魏文勝實驗室已經進行了大半年有關基因編輯的調研和實驗,于是很快深度參與到這項技術的后續研發。2012年,CRISPR基因編輯技術誕生。作為國內最先參與者之一,2014年魏文勝實驗室在Nature發表了基于CRISPR系統的基因高通量功能性篩選平臺的成果。之后,他的實驗室在基因編輯技術的研究得以快速發展。2020年,CRISPR基因編輯技術的兩位發明者獲得諾貝爾獎。那時經常有外行說魏文勝好有眼光,很早就瞄準基因編輯技術。魏文勝坦言,當初選擇做基因編輯有點像賭博,因為做成的可能性小,如果一直發不了有分量的文章,像他這種剛回國的人可能要面臨走人的尷尬境地。事實上,回到北大的最初幾年,魏文勝一篇文章都沒有發表。他還要不斷給學生打氣說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只是暫時遇到一些困難。“那時感覺就像在刀尖上起舞,明知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為什么還要堅持做困難的課題?原因與我的個性有關。一方面我對感興趣的東西有深入探索的沖動,認準的事情就要去做,對風險并不在意,比較‘虎’;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我的‘不智’,因為聰明人會預判可能的風險然后做出聰明的選擇,而我不屬于最聰明的那類人?!?/span>隨著基因編輯技術的發展,國內外都涌現出很多基因編輯相關的公司。在國家倡導科技轉化的大背景下,北大也希望魏文勝能做一些嘗試。那段時間,魏文勝糾結于自己是否適合創業。一方面,實驗室項目正處在非常較勁的階段,他怎能不全力以赴?怎么可能再有余力去創業?另一方面,他又有點放不下,如果現在不去嘗試創業,三年五載后會不會后悔?“我不會因為困難或者辛苦而放棄一件事,是否有意義和價值才是我的考量。這樣一想,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了。盡管我知道創業成功的概率很小,就像當初決定做基因編輯一樣,但是如果不去嘗試,我覺得自己一定會后悔?!?/span>2015年,魏文勝創立博雅輯因。當時北大對于教師創業的支持還沒有形成清晰的政策,但魏文勝對此并沒有太多顧慮。“技術只有被應用才能體現價值。我們有太多的技術專利無法落地,還不得不為專利支付維護費。技術的時效性很強,如果不及時應用錯過窗口期,專利技術將會變得毫無價值。我不想拘泥于常規的局限,因為只有做成才真正有意義。”2017年,國家層面出臺了很多鼓勵技術轉化的政策性文件,為創新創業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北大也在不斷完善自己的技術轉化政策,鼓勵和支持教師將技術創新的價值最大化。博雅輯因創立的兩年間,確立了把技術轉化為臨床治療手段的目標,同時嘗試發展CRO的運營模式。2017年,博雅輯因入選Nature Biotechnology十個被資本看好的技術密集型初創公司,是當年唯一入選的亞洲公司。2019年,魏文勝入選“北京市留學人員創新創業特別貢獻獎”。博雅輯因負責運營管理的是另外兩位聯合創始人,但大家都缺少把技術轉化為臨床治療產品的運營經驗。作為博雅輯因的科學創始人,魏文勝不得不承擔起融資、管理等角色。“第一次創業經歷過的困難太多了,真正運行一個公司,從確立戰略方向到招人、再到融資,方方面面都是挑戰,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夠找到合適的CEO?!?/span>為博雅輯因的運營找到合適的帶頭人,成了魏文勝面臨的最緊迫的挑戰。事實上,越是初創階段的公司越需要有經驗的人引領,但是這樣的公司越在早期階段越不容易吸引到資深的人才,這幾乎是一個無法調和的矛盾。從沃頓商學院畢業后,魏東轉行加入德勤咨詢(Deloitte Consulting)從事戰略研究。三年后,魏東重新回到產業界,加入BioMarin,負責不同疾病領域的研發項目管理。再后來,他又先后加入Elan Pharmaceutical(后被Perrigo收購)和強生,從事阿爾茲海默癥的研發項目管理工作。博雅輯因是剛剛創立兩年的“小蘿卜頭”,彼時的魏東正在美國大公司里施展拳腳。盡管說服魏東加入博雅輯因的可能性不大,魏文勝還是決定試一試。“我就直接給魏東打了電話,問他能否加入博雅輯因。他回答得很痛快,直接說不可能,我只好讓他幫忙在美國尋找合適的人選。但我也沒有放棄,經常給他打電話描繪博雅輯因的宏偉藍圖,向他吹牛?!?/span>魏東曾說“基因編輯”這個詞在當年北大同學群里一直是個神奇的存在,雖然大家對魏文勝的科研精神和創新性都很佩服,但一直都不太清楚“基因編輯”究竟是干什么的。為了幫助魏文勝找CEO,魏東詳細了解并研究了基因編輯的發展歷程及博雅輯因可能的發展方向。基因編輯技術的前沿性和博雅輯因的技術轉化潛力讓魏東既驚訝又興奮,基因編輯和細胞療法加在一起代表了一種全新的方向,而當時博雅輯因的發展方向已基本成型。如果他加入博雅輯因,就可以加速這一創新技術的發展。2018年7月,魏東決定接受魏文勝的邀請,回國加入博雅輯因。“我在博雅輯因的戰略方向上一直很猶豫,一方面我希望博雅輯因能專注于臨床應用的探索,另一方面,作為初創公司又放不下能夠立竿見影有所收益的CRO服務業務。魏東來了以后快刀斬亂麻,明確了博雅輯因聚焦于以基因編輯技術為中心的四大平臺發展方向?!?/span>博雅輯因的四大治療平臺包括體外基因編輯治療平臺造血干細胞平臺、通用型CAR-T平臺,基于RNA堿基編輯的體內基因編輯治療平臺,及致力于創新靶向療法研發的高通量基因組編輯篩選平臺。產品管線則自然分布于這四個平臺上。魏東加入后,博雅輯因在不足兩年的時間里融資2.5億人民幣。在隨后的一年中,博雅輯因建立起GMP生產質控、臨床前研究、臨床和注冊等核心團隊;公司的管理層也從以前單一型的團隊管理進入跨部門的團隊管理,同時進入跨公司的項目合作層面。魏東憑借多年的管理經驗把博雅輯因帶上了快速發展的軌道。魏文勝也因此能把更多時間和精力投入到科研中,在技術層面發揮更大的推動作用。2021年1月,博雅輯因針對輸血依賴型β地中海貧血的ET-01的臨床試驗申請獲國家藥監局批準,成為國內首個獲國家藥監局批準開展臨床試驗的基因編輯造血干細胞在研產品。從2021年下半年開始,博雅輯因陸續與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北京協和醫院、細胞生態海河實驗室、Arbor Biotechnologies、星奕昂生物、波士頓兒童醫院、北京大學腫瘤醫院等國內外頂尖機構和企業達成合作或授權,推進基因編輯療法的開發。2018年8月至今,博雅輯因已累計融資超過11億元人民幣,投資者包括自A輪起領投的IDG資本、禮來亞洲基金、松禾資本、三正健康投資、正心谷資本,其他投資者有華蓋資本、ETP致和康道投資、嘉道谷投資、紅杉資本中國基金、雅惠投資、昆侖資本、海松資本、博遠資本、夏爾巴投資等等。2022年3月,博雅輯因創立7年之際,捐資設立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博雅輯因發展基金,支持北大生命科學學院開展各項技術交流活動,推動科技成果轉化,培養多方位人才。作為發端于北大生命科學實驗室的科創企業創始人,魏文勝說希望用技術轉化產生的價值反哺和回報母校。“生命科學本來就是非常接地氣的科學,如果你有一項技術能夠治病救人,那種感覺與在象牙塔里發表幾篇文章是完全不一樣的。從科研角度,我們前面永遠是無人區,所以必須突破規則?,F在我已經習慣于去做沒人做過的東西、去走沒人走過的路,只要我認為那是正確的方向。”真正讓魏文勝找到“感覺”的是回國建立自己的實驗室以后,他終于在做科研的過程中找到了當年“解出難題”的暢快感。2019 年,魏文勝實驗室在Nature Biotechnology 上發表論文,首次報道了新型 RNA 編輯技術 LEAPER(Leveraging Endogenous ADAR for Programmable Editing on RNA)。與以 CRISPR 為基礎的 DNA 或 RNA 編輯技術不同,LEAPER僅需要在細胞中表達特殊設計的 arRNA(ADAR-recruiting RNA)即可招募細胞中內源脫氨酶 ADAR 將特定的腺苷轉化為肌苷,從而實現對 RNA 的高效、精準編輯。由于無需引入外源編輯酶或效應蛋白,LEAPER從根源上避免了由此引起的遞送及相關免疫原性等問題,LEAPER作為一種RNA編輯工具,也不會引起基因組序列改變,因而在安全性方面具有優勢。LEAPER的局限性在于由于它利用的是內源編輯酶,其編輯效率會受限;具有一定長度的 arRNA 可能使目標編輯位點鄰近的堿基發生脫靶編輯。魏文勝實驗室研究發現,通過優化表達載體中的啟動子增強 arRNA 表達可以顯著提升 LEAPER 系統的編輯效率,這表明 arRNA 在細胞中的豐度對于編輯效率至關重要,然而,線性 arRNA 在細胞內容易被降解的特點成為了制約因素。為了解決這一難題,實驗室通過設計并運用可招募 ADAR 的環形 RNA(circular ARAR-recruiting RNA,circ-arRNA)提升編輯效率,LEAPER技術由此進入2.0時代。2022年2 月,魏文勝實驗室再度在Nature Biotechnology發表題為 “Engineered circular ADAR-recruiting RNAs increase the efficiency and fidelity of RNA editing in vitro and in vivo” 的研究論文,報道了 LEAPER的升級版本LEAPER 2.0。“LEAPER 2.0 版本經過多重設計改造,在體外和體內均大幅提升了編輯效率,同時降低了脫靶效應。LEAPER在科學研究、疾病治療等方面都有優勢和潛能,我們致力于不斷提升其效率和精準性,從而不斷拓展其在療法開發和基礎研究方面的應用潛力。”值得注意的是,LEAPER完全擺脫了對CRISPR基因編輯系統的依賴,是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具有原始創新的重要意義。“做科研比以前純粹解題更有挑戰性。首先你要想到一個具有價值的問題,然后要有技術能力去解決它;自己解決了還不算,還要被領域內的專家認可。這才是解決難題好玩兒的地方,也正因為難,才能激發出我們的興趣,才能讓人在成功解決后獲得滿足感和成就感。我想要的也就是這種感覺?!?/span>2020年新冠疫情初起時,魏文勝的學生建議在實驗室嘗試用環狀RNA表達蛋白做疫苗。魏文勝當時的第一反應是“不要做這么低級的事情”,因為他覺得做疫苗的技術含量不高。經反復討論后,他還是采納了學生的建議,決定嘗試。那時BioNTech、Moderna的mRNA疫苗還沒有出現,而新冠疫情已經在全球蔓延開來。環狀RNA由于其共價閉環結構可以保護其免受外切酶介導的降解,相比于線性mRNA具有更高的穩定性。2021年3月,魏文勝團隊在bioRxiv上發表題為“Circular RNA Vaccines against SARS-CoV-2 and Emerging Variants(抗SARS-CoV-2和新變種的環狀RNA疫苗)”的預印本論文,報道了編碼新冠病毒刺突蛋白三聚體受體結合域(RBD)的環狀RNA疫苗(circRNARBD)可以通過體外轉錄快速生成,且不需要核苷酸修飾,具有高度穩定性。研究團隊還通過脂質納米顆粒(LNP)封裝的circRNARBD疫苗成功誘導了強有力的持續中和抗體,且該疫苗具有較強的熱穩定性。更重要的是,編碼RBD變體 (K417N-E484K-501Y)的環狀RNA疫苗成功在小鼠體內誘導產生有效中和Beta變異株的抗體,揭示了環狀RNA疫苗在抗擊新冠變種病毒上具有良好的應用前景。2021年4月,魏文勝創立圓因生物,致力于利用環狀RNA技術開發疫苗及新型治療方法,以解決臨床上未被滿足的疾病需求。11月,圓因生物宣布完成超億元 Pre-A 輪融資。2022年3月,頂級學術期刊Cell在線發表了魏文勝課題組題為“Circular RNA Vaccines against SARS-CoV-2 and Emerging Variants”的研究論文,首次報道了環狀RNA疫苗技術平臺以及據此開發的針對新冠病毒及其一系列變異株的環狀RNA疫苗,能夠有力對抗德爾塔、奧密克戎等多種新型冠狀病毒變種。圓因生物的創立,成為魏文勝團隊順利將環狀 RNA 技術產業化的一個重要標志。“第一次創業給我帶來很多經驗和教訓,現在博雅輯因已經走上正軌,各類人才齊聚,在圓因生物的最初階段給與了很大支持,讓圓因生物在初創期少走一些彎路。當然,兩家公司是各自獨立的,我在其中的角色也一樣,作為創始人和科學顧問來出謀劃策。兩家公司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我需要做的事情也有所不同。我很幸運,還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我感興趣的研究領域。”寧靜:新冠疫情暴發以來,mRNA疫苗進入大眾視野,并已經在全球多個國家接種應用。環狀RNA疫苗作為后起之秀,相比于mRNA疫苗有哪些優勢?魏文勝:mRNA疫苗從設計抗原序列開始算起,僅需幾周時間就可以制備出臨床規模的疫苗;而且mRNA的生產是無細胞的,只需在體外使用容易獲得的材料來進行生產。所以,與傳統疫苗相比,mRNA疫苗在安全性、有效性和生產方面均表現出無可比擬的優勢。但這種由線性mRNA制備的疫苗仍存在一定的缺陷:首先,線性mRNA分子的穩定性較差,容易在高溫或有核酸酶的存在下降解,這也導致mRNA疫苗成品的運輸和儲藏成本較高(通常要保存在-20°C或-70°C條件下)。其次,盡管自我復制型的mRNA疫苗可以大幅提高抗原產量和免疫持久度,但較大的分子量會導致mRNA不夠穩定且生產難度增加。體外環化RNA技術為mRNA疫苗的開發提供了一種既能穩定存在又能有效誘導免疫原產生的替代性手段。因為環狀RNA的共價閉合環結構可以保護它免受外切酶介導的降解,因而具有更高的穩定性,可以作為一種全新的疫苗和治療平臺來開發。通過體外高效制備高純度環狀RNA的技術平臺,我們實驗室針對新型冠狀病毒及其變異株,設計了編碼新冠病毒不同變異株刺突蛋白(Spike)受體結構區域(RBD)的環狀RNA疫苗。我們把針對德爾塔變異株設計的的環狀RNA疫苗注射到動物體內(小鼠和猴子),能產生較高水平的針對不同變異株的中和抗體活性,也能產生很強的T細胞免疫。除疫苗以外,體外環化RNA技術還可以廣泛開發應用于罕見病、慢性病、癌癥及其它疾病領域的預防或治療。寧靜:環狀RNA技術在國內外研發現狀如何?基于該技術的疫苗又有哪些進展?魏文勝:據我所知,美國有兩家公司在做環狀RNA技術。Orna Therapeutics創立于2019年,專注于開發原位CAR-T療法,即利用環狀RNA技術能夠將嵌合抗原受體(CARs)直接遞送到患者體內的免疫細胞中。環狀RNA可以給病人較小的劑量就能獲得預期的治療效果,也可以應用于需要高蛋白質水平的疾病治療領域,而這些領域是基于線性RNA的治療不能達到的。目前這家公司已累計融資約1億美元。另一家公司LarondeOrna Therapeutics創立于2017年,計劃在未來十年內創造出100種環狀RNA藥物。2021年這家公司融資約5億美元,由FP(Flagship Pioneering)領投,FP是mRNA領軍企業Moderna的天使投資公司之一。圓因生物的環形RNA疫苗已經在臨床前申報階段,獲批后將可以開展臨床試驗證明其在人體的安全性及有效性。一個新技術能在這樣一種特殊的場合得到驗證,契機非常重要。另一方面,雖然理論上環形RNA疫苗有很多優點,但不同技術路徑還不能簡單地說哪一個更優,所有結論都需要數據說話。魏文勝:我對圓因生物期待很大,因為它是一個平臺型技術公司,它的發展就不僅僅局限于某個藥物或產品,我期待這棵樹上能開出不同的花。美國的mRNA疫苗研究已經做了很多年,如果沒有之前的投入,就不會在這次疫情中及時頂上來。從戰略儲備的角度,一個新技術要得以發展就需要得到各方支持,未來面對突發疫情時才可能成為更有力的武器。在環狀RNA技術的產業化方面,目前我們至少和國外最前沿的企業是齊頭并進的。我們都希望新冠疫情趕快結束,但是誰也不知道下一場疫情何時、何地、以什么方式來臨。所以,我們國家一定要有自己的核心技術,要有能力做出更有效的疫苗。寧靜:未來技術的創新有賴于更年輕的一代,作為30年前考入北大的佼佼者,回顧自己的求學及職業經歷,您想對正在求學的年輕人說些什么?魏文勝:高考前,我曾是一個驕傲的中學生。從在北大四年的求學到出國留學,從在斯坦福做博士后到決定回國自立門戶,從建立獨立實驗室到選擇創業,我的經歷里充斥著各種不順和失敗。從某種角度看,我一直在接受挫折教育,可見失敗也并不可怕。有時候我也會想:一路順風順水的人生就一定更好嗎?會不會容易過上安逸卻相對平庸的人生?無論在哪里求學也只是漫長人生的一個節點,真正能站上事業巔峰的成功不一定是靠世俗意義上每一階段的成功堆積而成的。回頭看,經歷過這么多,我現在依然更愿意選擇需要助跑起跳才摸得著的東西。參考資料:
《博雅輯因CEO魏東:不做追隨者》,寧靜訪談錄,2020-6-24
《基于環狀RNA的疫苗,魏文勝教授創立的圓因生物完成超億元Pre-A輪融資》,生物世界,2021 12/02
《博雅輯因科學創始人魏文勝實驗室在Nature Biotechnology上發布RNA編輯技術LEAPER? 2.0版本》,醫藥魔方,2022-02-11
- 《北大團隊升級RNA編輯技術:安全效率大幅提升,離臨床更近一步》,澎湃新聞,202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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